二人别过之后,陈东在汴梁街市上转了几圈,换了一身便服,才来到巩楼。这数年来,这里的头牌姑娘不但美若天仙,而且善解人意,面上总带着淡淡的哀愁,恍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。
“近日来往的客人里面,十个倒有**个提到陈郎呢。”李师师脸上带着骄傲的神气,又藏着一丝愁绪。理学社抨击朝政,指斥权奸,陈东在儒林的名气越来越大,但如此一个名士,所娶的夫人必定是名门闺秀,不可能将歌姬纳为正室的。
外面天寒地冻,这暖阁里却烧着红红的紫铜炉火。炭火很旺,两人衣衫单薄,反而有些薄汗。师师切开一个保存在冰窖里的贡橘,掰成几瓣,细心地将橘络一一挑去,才一瓣一瓣地喂到陈东的嘴里。她这般模样,若是让那些肯花上千贯钱听上一曲,喝一杯香茶的客人见,肯定会捶胸顿足的。
这数年来,李师师越发的红了,在汴梁的青楼脂粉阵里,渐渐有名冠群芳之势。不知多少富商巨贾为了见上她一面而一掷千金。只是她铁了心要跟着陈东从良,以死相逼也不再为旁的客人侍寝,李妈妈也无计可施,只好生伺候着这只下金蛋的母鸡,一边咬牙切齿的将师师姑娘的赎身银钱提高了令人瞠目结舌的高数。即使陈东帮助李邕贩卖海上宝货而获利甚丰,也无法一下子拿出这么一大笔银钱来。
陈东正俯身在桌上写信,一封是给在杭州经营着海货的掌柜赵波的,他是赵元直的族弟,头脑灵活而且可靠,一直帮忙打理着海货的生意。运载海货的宝船已经来往两趟,李邕对迅速扩张生意规模有极大的要求,这方面倒是和陈东一拍即合。陈东本来就被宗族逐出了祠堂,父亲大人那边也一直没让他回去,他也就不好用陈氏商号里的老人,反而逐渐倚重一批自己亲自发掘的掌柜和伙计。
后面几封信是分别写给理学社在各地分社的社首,邓素、吴子龙、曹良史、苏文郁等人。“权臣之势已至矣极矣,所谓物极必反,待破旧立新之时,放眼朝野之中,舍学社而无人。是故此时不惜隐忍以待将来。”每一封都只有寥寥数语,却暗示着易储已不可挽回,这段时间再不要强行反对废长立幼之事,否则朝廷纵容理学社发展的局面可能因此丧失。而不管哪位皇子继位,为了制衡权臣之势,都必然要借重士林的力量。写完之后,陈东眼神微黯,叹了口气,他已经不是那个意气用事的少年士子了,在本心来说,他毫无疑问的是支持太子继位的,但形势格禁。“国士所谓忠义者,非为一家一姓之私利,更重要的是国家社稷,是天下苍生。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,何况东宫。”陈东放下狼毫笔,一一给这几封信打上了蜂蜡,理社放弃了支持太子的立场。
最后一封才是写给赵元直的。数年下来,天下人都知道理学社的社首乃是漳州陈少阳,而赵元直俨然与世隔绝的隐士,只不时有文章传世,声名竟也不在其下。有许多以隐逸自居的地方士绅并不卖理社的帐,认为他们太浮躁事功,提起元直先生来,却一副对世外高人的敬仰神色。陈东很好奇,如果他们知道赵行德成天都在舞刀弄箭,在异域他乡的战阵拼杀,不知作何感想。
他提笔下来,却是和赵行德商量一件事。赵行德偶发过一种士人推举丞相、州郡等高官,虚君实相,以举世贤达共治天下的宏论。陈东打算将之编纂刊行出去。各地理社的士人已经数以千计,虽然在各地都声势大振。这些士人当中,大部分可能终身都做不了官,如果按照赵行德的设计,这些士人不但能参与治理地方,而且也能推举重要的朝廷命官,使朝政不被少数昏君奸臣所把持,还能弹劾罢免误国残民之徒。
李师师在旁边脸现忧色,柔声道:“朝廷还是不肯为赵先生昭雪吗?”对这个当年以好几首绝妙好词为她解困的人,她一直是心怀感激的。
“嗯,”陈东微微点了点头:“我朝历来最重隐逸之士,赵元直养望许久不出,名声已太大了,一旦昭雪,朝廷上的权奸怕他声势更胜。”他脸上闪过一丝惋惜之意,这案子乃官家亲口定下的御案,假若今上忽然驾崩,仅仅出于孝道,新皇继位也很难启用赵行德了。赵行德也将就任校尉,进入护国府等事都毫不避忌地通知了陈东。
“元直在夏国的官位越来越高,将来我们不会互为敌国吧?”陈东淡淡一笑,随手将信笺封好。战国时苏秦张仪同出于鬼谷门下,苏秦挂关东六国相印,张仪则相秦,天下从此多事。“若是那样,只怕赵元直的真正下落,我就要为他一直隐瞒下去了。”
两个月后,这信函才送到敦煌,李若雪将陈东的来信束成一扎放在家书中。这封信通过道路曹往前沿邮寄送到赵行德手中,已是他历经跋涉,抵达辽东的三个月之后了。